考 “代” 十八条（上） -凯发k8国际唯一

——关于“代国”“代王”十八条目

作者在代王城城垣遗址考察

山西大同代王府

李尔山绘二郎神及哮天犬图

赵襄子毋恤石刻像

赵武灵王建“三郡”示意图

春秋晚期代国疆域示意图

四川广汉三星堆出土纵目青铜人像

　　大同有座代王府。一些知性游客会问：“有代王必有代国，那，大同是古代国吗？”这个问题其实不简单。大同和“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关于“代”的说法却莫衷一是：当地人，人云亦云；外地人，无所适从……

　　当然也不能怪怨大同人，因为“代”的历史太久远了。远到商汤，公元前1600年，迄今三千六百多年。连专家都说不清楚的事，普通大同人怎能说得清楚？！

　　笔者闲来无事，不时翻翻书，上上网，看看景，把箧中所积关于“代”的文献记载、故事、访古笔记等等，梳理整束下来，按时间排序，并略作评点，成一文，拟名《关于“代国”“代王”十八条目》，简称《考“代”18条》。不敢言可以说清此案，但对渴知此事者或有所帮助。 

　　（1） 史载：“汤封同姓，代子立国”。这是研究古代国，谁都会首先遇到的八个字，而且无一例外地被引用为古代国之所始由——创立的时间和事由。但上文“史载”二字始终未被权威开释。我现在仅知这八字出自明朝人尹耕撰《两镇三关通志》，而有上下文襟连细析的文字在清顺治胡文烨的《云中郡志》之中，言：“唐（尧）分天下为九州，（代）地属冀。帝命重黎之后和叔来宅。虞（舜）帝命禹来治水始冀。帝以冀广，乃析冀方为幽、并三州，时地属幽，夏地属冀。商封同姓为代子，地属冀。周分天下为九州，地属幽。”以明、清人证商汤事，虽显不够“权威”，但，《通志》《郡志》往上的考据便更加不知所云了，所以我也只好人云亦云。【评：迄今，古代国之始的研究，仍停留在“有心引用，无力破解”之中】仅从八个字的字面作分析，这个“代子”之国，应为商初最早的封国之一，且姓殷，与汤同姓。“代”应为氏，当然也是其国名了。我的所谓研究，仅此而已。

　　中华书局2008年出版的黄绍雄著《代国代郡通志》，比较正面地回答了一些历史疑惑。结论是：“代国是由商王朝所封的，它的建立有明确的时间，即商汤时，亦即公元前16世纪初。从受封立国到公元前475年灭亡，其年世约1100多年。其中经历了商朝约550年左右，西周275年，春秋294年。”【评：这应是“黄版”的第一代国。】但，黄绍雄也没有提供更进一步的文献依据。谈到代国的疆域，只说其与别的古国一样，既有一个动态的问题，又由于文献记载的粗疏和抵牾，很难描绘出一幅精准的疆域图。仅可从春秋时的位置倒推，粗略确定为句注山北盆地。当然，国都的准确位置，也难以确定，只推测在今河北蔚县东北10公里一带。这应该是历史上的“第一代国”的基本信息了。

　　（2）我在阅读中发现了一条新的史料：北宋乐史编撰的古代中国最权威的地理志史《太平寰宇记》载：“代地本瞿、姜姓之国，周末强大，在七国前称王。”我对这条史料作了认真的研究：先说“瞿”，古瞿人的原住地称“瞿上”，也作“瞿上城”。根据晋朝常璩《华阳国志》的记载，其址应在今四川省新津县与双流县交界之牧马山、新津宝墩一带。郫县古城以及彭州海窝子和广汉三星堆亦有此称谓。再说“姜”，即是古羌人之一支。男性以族称“羌”，女性以姓称“姜”，属母系氏族，故典中多出现女性，并以姜姓称。亦据《华阳国志》，古羌的原住地也在四川西北一带。所以，对于“代地本瞿、姜姓之国”，我的理解是：“代国本是一个从四川西北瞿、姜少数民族原住地迁徙而来的周朝封国。”至于后面的“周末强大，在七国前称王”云云，则可以让人明确一个具有时间性的政治概念，即：这个西周时期的民族方国，在周朝晚期“礼崩乐坏”之前，不受周天子管辖而早早独立称“王”了。这也正好印证他们不是商裔之族，而是周时迁来的姜戎一支。《史记》中也称其君为“代王”，其实也可支持我的这一推测和判断。

　　需要说明的是，迄今为止《太平寰宇记》中的这条史料很少被人引用【评：可能是笔者孤陋寡闻】。如果我们将《太平寰宇记》的这一史料，和“汤封同姓，代子立国”的记载作比对，很显然这是两个除了国名相同，其他基本情况完全不一样的国家。所以我的结论是，从商到周，代国这块封地上一定发生过非常重大的历史变故，而且这种变故是颠覆性的。这个结论让我想到了中国上古时期商人、周人、羌人三者之间的关系。考古界比较普遍的认同是：商人与羌人是“寇仇”。这从商人祭祀的牺牲中即可证得——商朝王室用作祭品的“人牲”，主要是羌人。在殷墟甲骨文卜辞里，记载商人祭祀祖先时，常常出现“十羌”“三十羌”“五十羌”“百羌”“三百羌”等文字，与挖掘的祭祀坑内人殉尸骨数量非常吻合，说明这就是羌人牺牲。而周人与羌人则是“亲家”。周人习与羌人联姻，部酋多娶姜女为妻。羌人在中国历史上也是一个非常古老而且有较大影响力的族群，在商代就已出现，甚至夏代也可以看到一些影子，他们在商代就已经有了与周人结盟的征兆，其中的一部在商末更和周人联姻，走上了共同灭商的征途，最终成了西周时期仅次于姬姓周人的庞大族群。根据考古界的这种共识，我们是否可以认定，周时的代国，是周杀灭或驱逐殷姓住民后，而重新安置的助周灭商的羌人封国呢？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评：其实，这是考古界的一个很重大的课题。类似的情况，也不只是古代国这一例，如代国的西邻，今陕西省北部的义渠国，也是一个羌人族国。代国的南邻，今河北省西部的中山国，是一个白狄人族国。它们也都和古代国一样，都是周初的少数民族封国，而且都来自川西北原住地，甚至都被认为因助周灭商有功而被分封的历史。这个课题还被涉及到了三星堆的考古，除了三星堆所在的广汉也有“瞿上”的称谓，而“瞿”字上半部的两只纵目，也与三星堆的纵目人面具有一种灵异似的巧合，加之三星堆人在中原商末周初突然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到哪里去了？是否集体响应征召，助周灭商去了？所有这些问题的诱惑，都让在这方面有求索精神的人，欲罢不能！笔者本非考古科班出身，也没有精力去尝试更加宏大的历史研究，但我可以郑重肯定一点，依据宋《太平寰宇记》的记载，周时的古代国，应是一个完全区别于“汤封同姓，代子立国”的古代国。如果要称商代国，是“第一代国”，那么这个周代国，当是毫无疑问的“第二代国”。】

　　至于第二代国的辖地，我延续黄绍雄的观点。“对照现今行政区划，（周）代国国土包括：今河北省的蔚县、涞源、阳原、怀安、万全、张家口市区及张北的南部、尚义的南部、宣化西部、易县西南部；今山西省的灵丘、广灵、大同县、阳高、天镇及浑源的东部北部、繁峙的东部；今内蒙古的兴和南部、丰镇东面一部。”王城位置亦如同见。

　　（3）《史记·赵世家》记载，赵简子（春秋时晋国的上卿）曾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上天托付给他一只“瞿犬”（或作翟犬），并对他说：“等你的儿子长大了，把这只瞿犬送与他。”前诉“瞿”乃周时代国之族也，瞿犬即是代人最亲密的伙伴——猎犬。文献学方面的解释，认为赵简子梦中的“瞿犬”就是暗指代国的。《史记·赵世家》的这一记载，其实是揭示了赵氏阴谋灭代的伏脉：赵简子以梦为借口，给消灭古代国找了个理由。但他真正惦记的是代国盆地的博大和富饶，而且垂涎已久。显然，灭代已经在这位枭雄式政治家的谋划之中了。【评：当然我们从这个故事中还能看出另外一层意思来：狩猎是以游牧部族为主体的代国主要的生产、生存方式，而猎犬则是狩猎者最得力的帮手。所以，很有可能代国就是一个以猎犬为图腾（族徽）的国家。这也正好印证了周时代国人可能是来自四川西北部的羌戎狩猎之族的“假设”。同时也让我想到了考古界的另外一宗公案，即“羌人与犬”的故事。许多专家推断，商末周初统帅西周伐纣大军的军事家吕望（传说中的姜子牙）就是一位羌人军事家（姓姜，以所封“吕”地为氏），他的麾下大将杨戬（四川西北灌口都江堰“二郎”），则是一位身随猎犬、手执弹弓的羌人猎手出身的将军。姜、杨二人在传奇、小说、戏剧中的文学形象，都表达了他们本非周人，但为了消灭无道，前来助战的身份。而杨戬将军的猎犬——哮天犬，与赵简子大人梦中的“瞿犬”，难道说仅仅是一种偶然“巧合”吗？】

　　赵简子还有一条政治遗嘱：据《吕氏春秋》记载：“赵简子病，召太子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而上夏屋之山（即北岳恒山）以望。’……襄子上于夏屋，以望代俗，其乐甚美。于是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之也。’”解释一下：赵简子临终前曾告之赵襄子：我死后，你服丧期间要登上夏屋山去看看。赵襄子穿着孝服登上了夏屋山，看到了代国的大好河山，还有代国人悠闲而富足的生活，忽然间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用这种方式来激励我的志向啊！”于是丧期未满，便开始着手筹备灭代事宜。【评：上文所述，说明晋国赵氏两代家主，赵简子和赵襄之，都已牢牢盯上了代国。灭代只是时间问题了。】

　　（4）《史记·赵世家》也载：“赵襄子元年，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这条史料是说：赵襄子元年（公元前475年），赵简子刚刚入葬，尚未来得及除去丧服，赵襄子便到北边登上夏屋山，邀请代王来饮宴，在席间用事先准备好的“铜枓”击杀代王，接着发兵入侵代国。代国群龙无首，赵氏未费吹灰之力占领代国。《史记·赵世家》中还有关于“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的记载，使赵氏灭代更具有“阴谋论”的色彩。为了吞并代国，赵氏在赵简子的时代就开始布局，赵简子将女儿（襄子的姐姐）嫁给了代王，通过联姻，让代国放松了戒备。赵简子死后，赵襄子在夏屋山约会代王，他事先让数百名跳舞的人把兵器藏在用羽毛做的舞具里， 并准备了一个盛酒用的大金斗（铜枓）。放松警惕的代王兴致勃勃地赴宴饮酒。斟酒的人趁代王不备，翻转“金斗”一击，将其砸死。跳舞的人也都从舞具中取出兵器，杀光了代王的随从。赵襄子派人用代王的车子去接姐姐回家，但他姐姐得知真相后，就在路上用发簪自杀殉夫了。【评：这个故事流传很广，情节也多见差异，但赵襄子毋恤用计杀了代王，而后攻掠代地这个最基本的史实是确实的。时间应是公元前475年。这个时间，黄绍雄先生认为是古代国（第一代国）的终结时间。而我认为这是第二代国（周代国）的终结时间】。

　　（5）赵襄子兼并代国，将代地封给侄子赵周。【评：没有明确是代王，而是称“成君”，当时赵氏在晋国中是“上卿”，所以这个“君”，此时尚无后来“国君”的意义，算个临时负责人吧（从略）。】在赵氏并吞代国百年之后（公元前376年），晋国的韩、赵、魏三家联合废掉晋静公（将其迁于端氏，即今晋城市沁水县），将晋公室剩余土地全部瓜分，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三家分晋”，是为春秋战国之分水岭。

　　战国时期，赵国一直是北方的强国之一，特别是在赵武灵王（前326—前299）时期，实行胡服骑射，并在赵国北部与游牧民族交界地区训练骑兵，改变了战国时代的作战方式【评：有观点认为他是中国骑兵的始祖】。此后，赵国采取连结秦、楚、宋以牵制齐、魏、韩的策略，趁诸国混战之际持续进攻中山国，将其彻底攻灭。在此期间，巡行北疆，收服林胡、楼烦二族，拓疆千里，开辟了云中、雁门、代郡三郡。代郡即古代国之地，赵武灵王封大儿子赵章为安阳君，封地在代地安阳邑。今阳原县开阳堡即当时代郡之安阳邑。【评：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代郡”。这也是具有开创意义的重大事件。】“主父（武灵王）”又筑“赵长城”于阴山下，使赵国国势为之大振，成为与齐、秦并驾齐驱的强国。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周纪·胡服骑射》中描述了赵武灵王时拓地千里的盛况：“（公元前307年），赵武灵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贤者察焉。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评：赵武灵王于公元前307年所置三郡，代郡在东，云中在西，雁门在中偏南。而此后在地理上形成的“古平城（即今大同）”，不仅被包括在这个广义的范围之中，而且处在中部偏北的位置上。加之后代三郡区划变更极不隐定，界定互相割扯渗透，大同则往往俱在其中了。正是因于此，公元前307年，被确定为大同城市的始建时间。而大同的后世的历史辉煌也让它成了“代地”，亦或“云中”“雁门”，行政单元的代表性地名。】

　　(6)公元前236年，秦王政掀起灭赵之战。战争之始，赵有李牧为将，秦军无以得逞。前229年，赵地遭遇饥荒，秦乘机再度伐赵。大将王翦派部分军队长途跋涉围赵都邯郸，自己亲率主力东出井陉。同时，王翦施反间计使赵王夺李牧之帅，以赵葱、颜聚代之。前228年，王翦大破赵军，平定东阳地区（约今河北邢台地区），赵葱战死，颜聚逃亡。秦军南下攻克邯郸，俘虏赵王迁，赵国从此灭亡。赵国公子嘉逃到代地，被赵国旧臣拥立为代王，继续顽抗。【评：这应该算作是第三代国了。公子嘉所据“王城”即今河北省蔚县东10公里之“代王城”遗址】公元前222年，秦再度兴兵，王翦之子王贲挥师灭代，代王赵嘉在今蔚州一带苦苦支撑六年，最后被俘自杀，赵国余韵随之彻底寂灭。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代为一郡，领十八县，郡治即在赵公子嘉所居之代王城。（编辑：李炯）